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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闻周刊 2017-07-29 11:07:18
《王者荣耀》像一个引信,又一次点燃了人们对于电子游戏的焦虑。这款手游不只吸引了众多成年玩家,更成为很多未成年人社交生活的一部分。有人认为游戏让人成瘾,开发者应该检视自己的道德义务,而有人却觉得,所谓游戏成瘾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对于成瘾的焦虑一直和游戏的发展史纠缠、伴生。我们试图探讨网游的粘性之源,也希望能寻得纾解焦虑的他山之石。
人们在玩网游。 资料图
《王者荣耀》中的小学生作为国内目前关注度最高的游戏,《王者荣耀》最备受争议的部分就是其中的小学生玩家。有人认为是游戏本身让孩子们成瘾,也有人认为所谓的成瘾不过是一种心理需求的替代。但无论怎样,一款游戏能有如此热度,它注定是切中了人们的心理需求和社交关系中某些微妙的部分。
“爸爸,你不要用亚瑟了,太笨,太慢!”“70后”田丰下班回到家里,打开手机游戏《王者荣耀》,玩得正起劲,10岁的女儿突然走过来,这样为他“支招”。
“你是怎么知道亚瑟的?”田丰好奇,从来没玩过《王者荣耀》的女儿怎么会知道这些。
“同学们都在说啊!”女儿回答。
《王者荣耀》于2015年11月26日开始公测之后,成为了目前国内热度最高的游戏之一,而伴随这一切的最大的争议则有关游戏中的未成年甚至小学生玩家。
游戏的社交属性不仅吸引成年人,对于小学生群体而言,《王者荣耀》也已经不再只是一款手机游戏,它成了孩子们课间谈论的“热门话题”,QQ空间和微信朋友圈的“常客”。
“它是一个不应该那么火的游戏,但它就是那么火了”
2016年度中国游戏产业年会所发布的数据显示,这一年接近3/4的用户在游戏内进行了付费。而在月充值额过千万的移动游戏产品中,《王者荣耀》仅次于《梦幻西游》排名第二。《梦幻西游》是一款由网易自行开发并运营的网络游戏。从2016年度中国游戏产业年会所发布的数据还可以看到,这一年在中国移动游戏市场销售收入中,腾讯和网易两家公司的移动游戏收入占比接近70%,其他企业没有一家占比超过5%。
在2017年4月20日举行的UP2017腾讯互动娱乐年度发布会上,腾讯集团高级副总裁马晓轶在演讲中宣布,《王者荣耀》累计注册用户已超过2亿,已经成为全球用户数最多的多人在线战术竞技手游。
而腾讯浏览指数平台数据显示,2017年上半年,“王者荣耀”相关搜获和浏览的用户中,12岁以下的用户占比4.58%,小学生占比7.72%。由此看来,小学生显然不是《王者荣耀》的最大玩家群体,不过在网络上一直有这样的声音:《王者荣耀》是一款被小学生“占领”的游戏。新闻报道里,也不乏小学生沉迷《王者荣耀》的事例。
5月2日,福建省晋江市龙湖派出所接到报警,“00后”少年彭某因沉迷《王者荣耀》游戏,多次偷钱买装备;深圳12岁小学生偷家里保险柜2万元充值游戏;浙江某小学五年级的孩子使用家长的手机玩游戏,花掉3.8万元。
一时间,手游《王者荣耀》成了不少老师和家长眼中的“王者农药”。
田丰是一名70后家长,也是中国社会科学院青少年与社会问题研究室的一名研究员。除此之外,他也是一名资深游戏玩家。田丰从小学开始玩游戏,除了高考前的两年和评职称前的两年,短暂与游戏“隔离”外,近30年来来,游戏一直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2017年3月份,田丰发现《王者荣耀》成了媒体报道中和微信朋友圈的“常客”,“这款游戏能火起来很奇怪,按照我的理解,它是一个不应该那么火的游戏,但它就是那么火了。”田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出于长久以来对游戏的兴趣以及对《王者荣耀》现象的好奇,他在手机上也安装了《王者荣耀》,想知道为什么这款游戏能火起来。
在田丰的印象里,他第一次玩手机游戏,应该是20年前的1997年,那时候诺基亚手机推出《贪吃蛇》游戏。玩家通过控制蛇头方向吃蛋,让蛇身变长。《贪吃蛇》属于比较简单的益智类游戏,不过在当时,随着诺基亚手机的畅销,这款游戏也拥有了一大批玩家群体。
至于联网对战类手游,田丰后来也玩过不少,仅从游戏本身的趣味性而言上,他觉得《王者荣耀》并不具有太大的优势。“从游戏设计和内容上看,《王者荣耀》和以往很火的单机游戏以及手游并无太大创新,可改善的空间很大,姜子牙和黄忠等角色的设计都不够鲜活,在人物设计上,可以与历史结合得更好。”田丰说。这让他对《王者荣耀》的火爆更为不解。
但很快,他就有了新的发现。“它本身的设计,最大的优点是相对平等。”田丰说。
除了角色能力之间的均衡外,田丰发现《王者荣耀》在游戏匹配时,会根据玩家的级别匹配类似级别的玩家与之对战,形成了相对均势的局面。此外,他还发现这款游戏在平等性上做得最好的一点是避免了“经济碾压”。“购买一款皮肤可能带来攻击力+10的效果,购买一款五级铭文,可以将移速增加1%,但在局内表现中,随便一个道具就可能达到攻击+40的效果。”田丰说。
这或许是《王者荣耀》吸引大量缺乏经济投入能力的小学生玩家的原因之一。
“妈妈,她们都在玩《王者荣耀》,好像谁不玩,就可老土了”
苏小颖就读于天津的一所小学,今年6月小学毕业。她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六年级下学期开始,她所在班级的全部男生都在玩《王者荣耀》。“最开始只有一个男生玩,后来另外两个跟他要好的男生也开始玩,很快就扩散到了全班的男生。”他们班的男生有一个微信群,通常群里只要有人喊一声“开局王者”,立即会有很多人响应。
不过在苏小颖班上,大部分男生并不在游戏里花钱。张诚是个例外,他是《王者荣耀》在这个班的“发起人”之一,二年级开始玩游戏,是班里公认的“资深游戏玩家”。迄今为止,他在《王者荣耀》里已经花了9000块,这是班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他的QQ空间和微信朋友圈,全部是《王者荣耀》相关内容。“他还帮别人充了很多钱,有的同学的家长不给钱,他就会赖着人家,让人家送他英雄,送他皮肤,整天跟人家说这事,一直说,一直说。”苏小颖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田丰也听身边人讲了这样一个真实故事,有小学生的微信账号里没有钱,他就给同伴50元现金,让同伴用微信账户帮他给游戏充值30元。“一旦这个孩子能够往游戏里充值,他在同伴中的地位一下子就上升了,这样的游戏等级会带到现实生活中来。” 随着观察的深入,田丰发现对于社交网络和真实社会关系的借重或许是《王者荣耀》在某一人群当中迅速传播的原因所在。
41岁的心理医生王晓丽应10岁儿子的要求,在她的手机里安装了《王者荣耀》,儿子还用她的微信账号加入了一个“王者荣耀玩家群”,经常和小伙伴在群里聊天。出于好奇,从没玩过《王者荣耀》的王晓丽自己也玩了起来,刚进入游戏,声音一响起,一旁的儿子就凑了过来。
“选诸葛亮,后期很强的!”“打野!”“补刀!”“小心偷袭!”尽管有儿子在一旁不停“支招”,作为新手,她还是在开局不久就被秒杀。
“你还是看我玩吧,别坑队友了。”儿子要回了手机,这样说。
和王晓丽一样,当一个从没玩过《王者荣耀》的家长对孩子提出“也想玩一玩”的要求时,通常会被孩子拒绝。孩子们担心父母会让他们在同伴玩家中“丢脸”。
田丰在体验《王者荣耀》时发现了这样一个规律,在《王者荣耀》中,基于固定模式战斗的一方几乎可以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随机模式战队的对手,而要从随机模式战斗进入固定模式战斗,必须要有相对稳定的同伴玩家,以此“抱团取暖”。“正是基于平等的游戏设计,成绩取决于战术和配合,战术和配合取决于默契,默契取决于互动,使得每个玩家都会有抱团取暖的倾向,从而带动他的周边人群和社会关系网络一起来玩游戏。”田丰这样记录下对《王者荣耀》的体验。
在《王者荣耀》中,玩家与玩家的互动有两种基本形式:战斗和交流。在田丰看来,这两种基本的互动形式构成了这款游戏内外的所有情景。
王思静就读于河南南阳市十五小学,这是全市最好的小学。班里有96人,王思静是这个班的班长。六年级下学期开始,“王者荣耀”经常出现在班里同学课间的话题中。“哪个人物用着顺手,哪个皮肤买了没有,一个同学买了这款皮肤,另一个同学没买,买了的人就感觉特别‘炫耀’。”王思静说,她做了一个统计,全班至少有70人在玩《王者荣耀》。除了本班的同学,她身边几个跟她不在一个班里的好朋友,最近也都在同学的推荐下开始玩《王者荣耀》。王思静从没玩过《王者荣耀》,她发现自己经常没法加入同伴的谈话。
“妈妈,她们都在玩《王者荣耀》,好像谁不玩,就可老土了。”王思静有天和妈妈聊天时这样说。
“娱乐是人的天性,是小孩子社会化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为什么游戏会在一个班级里迅速扩散开,因为它成了小孩社会化的一个符号。就跟当年我们读金庸小说一样,你要不看,就没有谈资。” 在田丰看来,王思静正在遭受着被群体排斥的孤独。
田丰的女儿不玩《王者荣耀》,他说,如果女儿喜欢玩,他绝不反对。有段时间,女儿喜欢玩《植物大战僵尸》,他主动传授女儿技巧,他认为这是必要的童年阅历。“如果到了18岁,还没打过游戏,家庭教育一定是失败的,进了大学后一定会拼命打游戏。”田丰说。
田丰想起了自己的小学时光,虽然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但他并不孤独。那时候一家人住在小院子里,大家彼此都熟悉,邻里之间经常串门,大人们一起打麻将,小孩子一起玩耍,自然而然就“社交”了。如今,集体生活几乎消失,个体化越来越突出,孩子,尤其是大城市的孩子,正在经历放学后一个人的孤独。某种程度上,游戏是他们对抗孤独的一种方式。
“孩子们其实并不是对游戏上瘾,背后有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
王先生的儿子是南阳市第九小学的一名五年级学生,今年春节走亲戚时,看到别的小朋友在玩《王者荣耀》,儿子出于好奇,给自己的手机上也下载了这款游戏。
最近,儿子加入了他们所在小区的小学生王者荣耀玩家群,微信群和QQ群都有,放学后,大家有时候聚在小区里,组队一起玩,有人指挥,有人攻守。也会轮流去小朋友家里玩,王先生记得,最多的一次,他家同时来了十几个小朋友,场面相当热闹。他发现玩了《王者荣耀》之后,儿子的社交圈扩大了。
“现在的孩子都玩手机,你严格控制也不现实,与其让他偷偷摸摸地玩,不如让他大大方方地玩,只要时间可控,不影响学习就行。”王先生觉得适当的游戏时间可以帮助孩子舒缓紧张的学习压力,他也给儿子制定了一些要求,只允许周五晚上和双休日玩,每次限玩一个小时,其他时间,手机都由他和妻子保管。儿子的学习成绩也一直挺稳定,作为家长,他对孩子玩游戏此并不紧张。
江女士和王先生是朋友,对于王先生支持儿子玩游戏的做法,江女士不能理解。当她的女儿王思静跟她提起班里的同学都在玩《王者荣耀》,自己没玩过显得有点老土时,江女士当即“切断”了女儿的好奇心。
“别人都在做的事情我们不一定也要去做,要在纷扰的世事中保持清醒,学会辨别。”江女士这样跟女儿解释,她形容自己是“较真的家长”。
实际上,江女士的态度也是大部分家长的态度。
田丰觉得这也正常,“手游对大部分家长而言是新事物,人们容易把自己没有过的经历视为不正常,通常会选择不接受,这种不接受其实是主流文化的强势。”
“你看武侠小说,你的将来就会被废掉的。”当年他和同伴读金庸小说时,一度成了父母眼中沉迷小说的不正常学生,父母们一致这样“劝”他们停止读金庸小说。“怎么样,我们也都好好活到现在了。”如今,坐在位于北京的中国社科院的办公室里,田丰开玩笑地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而江女士的态度很坚定,在她看来,如果相关部门不能有效地从源头上控制这个游戏对孩子的负面影响,身为监护人,她有责任在孩子没有分辨能力的时候严加管理。
2017年7月4日,腾讯公司针对《王者荣耀》推出了“史上最严防沉迷系统”。规定12周岁以下(含12周岁)未成年人每天限玩1小时。很快,就出现了未成年人绕过防沉迷系统,通过网络交易平台购买成年人游戏账号等问题。
显然,腾讯公司的这一举措并没能打消家长的担忧。
这个结果,也在田丰预料之中。“靠企业来解决小学生沉迷游戏的问题,注定是无效的,每一个技术手段背后肯定都有破解的方法,技术的防范是需要的,但更需要的是社会性的防范。”
田丰认为,在保护未成年人方面,家长的责任最大。
“游戏本身没有错,我们小时候,放学后,哪个小朋友不希望跟小伙伴一起跳皮筋,丢沙包啊?我们也偷着看电视,人喜欢嬉戏玩耍,这是人的本性,没有错。小孩跟成人的区别,在于约束力的缺乏。”在41岁的心理医生王晓丽看来,让孩子意识到娱乐和学习之间的平衡很重要。“你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好后,你就有权利支配自己的生活,包括你的娱乐方式。”这是王晓丽一直给儿子传递的观念。在儿子很小的时候,她就给儿子制定了游戏时间表,周末早中晚各一个小时。除了偶尔拖一两分钟外,儿子一直很配合。10岁的儿子现在也玩《王者荣耀》,不过王晓丽并不担心儿子会沉迷游戏。
而身为一名心理医生,王晓丽在日常工作中,接触到了不少被父母视为游戏上瘾的未成年人。
她为这些孩子治疗的第一步,是要找到游戏在他们的生活中起到了什么作用。“游戏可能会给人带来娱乐,但当游戏成为生活全部的时候,就一定不止是娱乐功能了。”王晓丽发现,孩子们其实并不是对游戏上瘾,背后有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
有的孩子在现实世界中不快乐,去游戏里找乐趣;有的孩子在现实世界里得不到尊重,花钱在游戏里买皮肤,当老大,寻求成就感;有的孩子学习成绩不好,在游戏里名列前茅,享受现实中缺失的荣誉感。
几乎所有来求助医生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和父母关系不融洽。“他们在情感上得不到满足,就需要在外面寻找,比如和游戏中队友的情感关联,甚至有的孩子把打游戏视为攻击父母的武器。”王晓丽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2016年度中国游戏产业年会公布的数据显示,2016年,中国上市游戏企业158家,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批准出版的国产游戏约3800款,其中移动游戏约占92%。
在田丰的记忆里,《王者荣耀》应该是迄今为止第一款引起全民关注的手游。“如果不加入社交,它就是一款很普通的游戏,不可能火起来。”玩了五个月《王者荣耀》之后,田丰这样总结自己的观察所得。而至于《王者荣耀》在小学生中的流行程度,田丰认为现在并不好判断。“如果过个三五年,随便碰到一个小学生,你都能跟他聊会儿《王者荣耀》,那它就成为一代人的文化符号了。”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苏小颖、张诚、王思静均为化名)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周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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